｜ 獨 字 遠 逐 ｜

前天中午，手機鈴聲響起，是媽媽打來的，說奶奶成仙去了。
電話兩端，我們都很平靜，無喜無憂、無歡無悲，並且有一種「終於要面對了」的感覺。就在此刻，我想奶奶膝下約莫34位孫子及曾孫們，應該也陸陸續續接到通知，都是從長輩各自通知下來的。

奶奶一直在山裡深居著，從來不曾離開過她從小到大的居所，是一位及為傳統又重男輕女的老頑固傳統女性，以至於爺爺在好多年前，與奶奶分居各自分別居住在百公尺的附近，但天天會碰面（這樣形容奶奶，她在天之靈不知道還會不會保佑我？XD"）。我們家族成員眾多，奶奶有八個孩子，老爸排行老三，是長子。家族成員姓氏分為「李」跟「林」，除了大姑姑與老爸從母姓，姓「李」，其他六位兄弟姐妹成員都跟父姓，姓「林」，至於為什麼？這是ㄧ段特別有歷史的小故事。

爸爸說，在爺爺那個年代，家家戶戶的男丁都必須上戰場打仗，當日本兵，而這一戰，往往生死只是線，爺爺的其中一位哥哥就這麼ㄧ去不再回來過，戰死南洋島嶼的沙場上。爺爺是家裡頭最小的兒子，在當年，若要逃過上戰場打仗這一關，唯一的條件是家中唯一的獨子，或者有傳宗接代的問題，所以在策略上，「入贅」或者說是「半入贅」的方式可以避免從軍之事，所以爺爺與奶奶的婚姻建立在「利益的交換」上XD"，爺爺與獨生女卻有傳宗接待問題的奶奶成婚，不再需要披上戰袍上戰場去了。

所以一直直到奶奶終了，即便大家還是一個大家族裡的成員，礙於「李家」與「林家」，內、外之分，在傳統與習俗上還是有些討人厭的界限存在。每年掃墓，那墓園裡的祖先至少就有好幾戶，「李」與「林」分開祭祀，總是看著叔叔們在掃「林家」的墓，我們則掃「李家」四座墓（奶奶的爸媽，和奶奶的爺爺奶奶），然後再到「林家」雙手合十祭拜（有些混亂 XD"）。曾問媽媽說：「為什麼不將阿祖夫妻們合葬？在一個大墓地裡要分這麼開？」，關於這個好問題，老媽說她曾經問過奶奶，而奶奶則是這樣回答的（台語）：「阿年輕的時候夫妻就不合啊！死了之後怎麼會合？」XD"。

奶奶在幾年前得了大腸癌之後，開了幾次刀，身體還是挺好的，且還會像個小孩子一樣鬧脾氣，住院期間還將家人餵食的鐵製湯匙硬生生折斷，從這點判斷，奶奶還是很有活力的啊！而直至奶奶臨終前，都不像一般癌末患者那樣無力，在這段生病期，還是喜歡一直隨意走路，即便雙腳並不方便，也不顧家人勸阻，走到摔倒撞破頭，還是堅持下床杵著拐杖亂走，或者想餵餵自己養的流浪狗。兩年前的農曆春節前，醫生曾一度宣判奶奶過不了那年春節，那一年過年，我們都戰戰兢兢的做好心理準備，奶奶卻撐過了將近兩年半的日子，雖然在這兩年多之中，奶奶的記憶力及消化系統極速退化，時常記不得人，雖然應該是悲傷的，但卻打些有趣，奶奶就曾仔細的端詳著我，然後很高興自己終於認得此人似的大聲的說：「哩洗『撿豬屎』黑勒XXX（台語）」，姑姑說那應該是奶奶她小時候的鄰居，哭笑不得。所以，這兩年多奶奶的脾氣給家族長輩十足耍任性的折磨，卻也給了所有人們調整心情緩衝的時間，一直不斷的去練習失去，練習她終將逝去，練繫總有一天的物換星移，直至奶奶離開以後，大家都能平靜的接受。

一度讓我眼眶微紅，是在葬儀社的人員將冰櫃運來後，將奶奶移入冰櫃裡之前，爺爺想要幫奶奶有些彎區的右腳伸直擺好，打理著奶奶的衣角，那一刻，我的心情有些微酸起伏。這麼多年來，爺爺和奶奶的情感昇華成為了親情，也許在他們年輕時，奶奶是不可理喻且固執的人，但這一生終須一別，在那一刻，這麼多年沒有碰處彼此的如今，這麼多年的情分，爺爺只是想盡善盡美的為自己結髮多年的妻子打理好最佳的狀態，送她一別，他的心裡是什麼感覺？我的腦海裡想像起他們年輕時的親密模樣，想著五、六十年後自己與丈夫別離的模樣，特別難過。


二姑耳提面命的對我和哥哥說：「阿嬤把這裡（老家）留給了你們，你們就要好好照顧，時常回來走走打理打理，不要讓這裡荒廢掉。」，這讓我忽然驚覺！沒有阿嬤的阿嬤家，以後會變的怎麼樣？不經悲從中來，沒了奶奶，大家以後還會回來走走嗎？這裡有著打小開始的記憶，是奶奶留給我們的秘密花園，一座離世的三寸天堂。

親愛的阿嬤：

妳將永遠活在我充滿童年回憶的美好記憶裡頭，在那逐漸昏黃的夏日午後，在滿是小黑蚊的山丘林裡間，杵著妳從來不離身，並且方便揍狗的高腳拐杖，妳穿過綠林小徑，爬上丘地，選擇在一處看得見山猴跳躍的小田地上緩緩坐下，我能在那些妳開道而出的林間小徑裡穿梭尋覓著甜美的果樹與花兒，我能遠遠的看見妳坐在那滿是陽光灑落的田地裡，低頭採著妳親自種下而已茁壯的片地生薑，林間沙沙，遠遠的，微風吹過妳微角楊起的土色襯衫，吹進我的記憶，吹進我此生永難忘懷的念舊裡。

屋簷下，龍眼木燒著火，發著啪啦啪啪的火苗聲，而熱鍋滾滾，飄著淡淡的筍香，妳正在那鍋爐的一旁，清洗著早晨剛挖取的鮮筍，記憶的秒針就停在那，永遠定格。

我們來生再見＿